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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8章 第78個修羅場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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姬鉞白一走,仿佛也帶走了這座空蕩蕩的大殿的人氣。

滿布劃痕的石磚上, 日暮的餘暉一寸寸地褪去。汾嬰山靜得宛如雲間的宮闕, 聽不到一絲一毫的走獸飛禽聲, 也看不見裊裊升起的炊煙。

樹梢的老根疏影橫斜, 在陡峭粗糙的山壁上輕晃, 乍一看下去,似是無數瘆人的骨手破土而出,垂落在半空,伺機著要把所有靠近的活物吞噬。

乘著沒人註意這邊, 簡禾三下五除二,把綁在自己腳踝上的繩索也松了。

這具殼子果然不是普通的傀儡, 換了是以前, 她飆到1000點的戰鬥值時, 連鐵桿都能徒手拗彎,哪會被這區區一條繩子束住。

話又說回來, 系統雖說“填完最後的1000點劇情”,任務就能結束。可實際上, 簡禾卻對“具體該做些什麽”缺乏清晰的概念。以前一對一的時候, 目標很清晰,就是走一遍四位病友的個人軌跡, 並將好感度刷滿。

現在, 四條好感度進度條都滿格, 而且, 上輩子, 簡禾從未試過同時面對他們四個人,曾經可以先知的事情,如今都變得不可預測了起來,讓人心裏七上八下的。

系統:“宿主,好問題。我正要給你激活新數值呢。叮!恭喜宿主完成‘新場景適應劇情’,成功激活特殊數值【地獄Bug條】!”

簡禾:“……地獄?Bug?”

伴隨系統一聲宣判,星火般的光芒由左至右劃閃而過,第五條進度條出現在了面板裏。其長度與心動數值進度條一致,可卻平均分成了四個均等的空格,上方標的數字亦是0/4。顯然,對應的就是四個病友。

簡禾感覺自己的額角微微抽痛了起來:“說吧,這又是什麽東西?”

系統歡快道:“如宿主所知,【鹹魚值】就是進度條。而【地獄Bug條】則是一個可以幫助宿主更好地明白時勢的神秘指標。”

“……”簡禾:“可問題是,它代表什麽?不幸值?心情值?我連它代表什麽都不知道,它的浮動對我來說有意義嗎?!”

系統:“這個就要靠你自己領悟了。另外,關於最後需要填補的劇情,宿主也不必擔心,它會在合適的時候觸發,並發布不同的任務。從頭到尾,你唯二需要遵循的、在任何時候都不變的硬性條件,就是:【絕對不能向攻略對象主動透露身份】、【絕對不能讓任何一位攻略對象死去】。”

簡禾:“……”

前面的那條要求簡直多餘,她怎麽可能會主動暴露底牌?而且措辭也怪怪的,不能“主動透露”,那“被動透露”、“托馬斯回旋透露”之類的就可以了嗎?

系統:“意思是,不可由你主動告知身份。其餘方面,只要不違背身體的客觀要求、主線劇情的要求,就都不拘束你。”

至於後面的那條……

有句話怎麽說來著,互毆,也要雙方在同一個重量級,才能對彼此造成傷害,否則就是單向毆打了。雖然不知道四位病友誰頭頂的光環更亮、誰的生命力更頑強,但是,能致他們於險境、甚至重創他們的人,一定是另外的三位好朋友。

那問題就來了,這四尊大佛要是真打了起來,哪兒有她這種炮灰插手的機會,恐怕才剛摸到戰場的邊兒就會被掀飛了吧?!這要求是真?死亡詔令啊!

系統:“你總有辦法的。”

一陣足音由遠而近傳來,簡禾跳了下地。可雙足落地之時,她的視野卻暗了一下,天晃地動的眩暈感如約而至。夕陽的餘暉無聲褪去,耳膜好似隔了一層厚厚的水幕,聲音變得極為遙遠。聽覺、視覺同時被切掉,周身都有了一種已融化在空氣中的讓人不寒而栗的錯覺。

簡禾大睜著一雙盲眼,實在是站不穩了。可想到這大殿都是尖銳碎片,實在不想用自己的臉去嘗嘗它們的厲害,唯二兩件家具,最靠近自己的就是背後的床。簡禾踉蹌著倒退了幾步,卻分不清東南西北前後左右,終於癱軟,跪倒在地,兩手撐地。

不知過了多久,也似乎只過了一小會兒,簡禾腦海嗡嗡作響,感覺到有人在她身前停了下來。與這人接近時,她周身的冰寒徹骨感開始回暖,阻隔在耳中的潮水轟然褪去,視野重現光明。

簡禾頭昏腦漲地睜目,映入眼簾的是一截勾著銀絲、如紗如霧的袍角。

她的左手撐地,而右手——按下落的軌跡,原本應該恰好按在一塊尖銳的瓷片之上的,如今,卻有一只蒼白修長的手在半空握住了她的小臂,手心安然無恙地懸在了空中,距離那可劃破血肉的銳角只有一點點的距離。

“又不行了麽?”夜闌雨低語一句,探出手來,放在了她的額上,好似邊握著貓爪、邊給貓看病的主人。

本來就是剛被摸索出來的獨一無二的仿制品,又加了那麽多重的禁咒在身,這具殼子又還沒成熟,只要少看一會兒,就會有諸多狀況冒出。

簡禾輕輕地籲了一口氣。

夜闌雨的吐息是冰涼的,好似體內根本沒有熱度,神色清冷,如霜似雪。但奇異的是,彼此的肌膚相貼不到片刻,就明顯有一股難言的親昵感與歸屬感就湧上了簡禾的心口,好似打了針強心針一般,方才籠罩在眉間的那陣陰寒徹骨之意,竟在瞬間消散。

簡禾虎軀一震,倏地清醒了。

系統:“是不是有種‘充電’的感覺?正常。”

傀儡的活動能源就是主人。而這具殼子更是直接從夜闌雨的肋骨捏來的。換言之,簡禾現在就是夜闌雨的一部分。同源的骨血相互呼喚,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膚、每一滴血液,都在叫囂著想要回到主人的身體裏去。尤其是在身體不穩定的時期,就越會被這種感覺所囿,不但主觀上情不自禁、客觀上也必須粘著夜闌雨。

簡禾:“……”

哦擦,這具殼子的限制怎麽那麽多?

不過也能理解為什麽姬鉞白暫時帶不走她了——依照這狀態,恐怕她人還沒離開汾嬰就會陷入二級昏迷,然後又得被送回來。何必這麽折騰呢?還不如多給點耐心,讓夜闌雨完完全全搞定她,再前來把她幹幹凈凈帶走。

靈力在夜闌雨手心微微發亮,烏發無風自動。殿中非常安靜,可他的耳中卻聽見了極其嘈雜的喧囂聲,像是無數股的力量在她的體內碰撞、撕扯。

過去,她每次出狀況,都能聽見類似的雜音。不過,從未有一次的反應像今天那麽劇烈,簡直就像是這軀殼已經承接了一個完整的魂魄,而因為灌入過猛、又在瞬間充盈了四肢百骸,身體的骨架才會險些散掉,發出這麽大的聲音。

不過,這又怎麽可能呢?

招魂法的殘卷,雖是姬家發現的,但作為覆活喬邇的報酬,如今也已經從姬鉞白手上移交給他了。翻閱過無數次,天下間,沒人比他更清楚,招魂術是一點一點地召回亡靈的,不可能瞬間歸位。

除非……招魂術並沒有成功,而是召回了一個不得了的東西。

可問題就在於,如果這東西可以在他的眼皮底下瞞天過海,借招魂法為名,上了傀儡的身,借此來托生,那麽,這只兇魄的法力得高深到什麽地步,才能瞞過他這個主人?

心中一旦起疑,不證實一番,他無法安心。

一簇危險的暗芒於夜闌雨的眼底微現。

此時的簡禾還不知道,自己帶著系統、淩駕於世界的規則之上,隨意跳轉軀殼的事情,竟然被夜闌雨從另一個角度誤打誤撞地懷疑上了。

待她唇上血色恢覆時,夜闌雨思忖片刻,倏地松開了手,轉而提起了她的衣領,把簡禾當成小雞一樣直接拎了起來。這手勁之驚人、動作之粗暴,與他那張蒼白陰柔的臉,簡直毫不相稱。

“你是誰啊你!”簡禾手腳並用地掙紮了起來:“停停停,不要這樣提著我的衣服,我很不舒服!”

招魂術開始以後,上一刻還是癡癡呆呆的人,半天以後就沖破了聲門,重新擁有了說話的能力,也不是沒有發生過的事。不過,簡禾還是留了個心眼的——就算魂魄已經全了,“喬邇”也絕無可能見過夜闌雨的。故而才有第一問。

“會說話了?”夜闌雨輕掃她一眼,對她的要求置若罔聞,一手掀開了紗帳,反手將她拋在了床上,語含警告,冷冷道:“不要動。”

簡禾被壓在了白玉床上,冷得打了個哆嗦。脖子癢癢的,原來是夜闌雨的五指已經撫上了她的脖頸,那冰涼的指感,宛如蛇信子在游移舔舐她的皮膚。

簡禾:“……”

不是吧,又來?

上輩子,夜闌雨就幹過“第一次見面時扭斷她的脖子”這種鬼畜的事,以確認她的忠誠度。可現在,她這殼子好歹也是姬鉞白預定的老婆,說句不好聽但謎之符合情景的話——打狗也要看主人啊!

……夜闌雨總不至於那麽喪病,又要扭斷這具來之不易的身體的脖子吧?

剛這麽想,脖子的扼力就驟然加大了。

簡禾:“……”??心,海底針。

自從這具殼子有了呼吸,就開始能品嘗到窒息的恐懼。更不用說,她現在已經有了痛覺。同樣是掐脖子,兩次所帶來的身臨其境感是截然不同的。扼力加重以後,簡禾條件反射地蹬動雙足,拼命地仰起了下頜呼吸,雙手同時想去掰開他的手,卻在半空被夜闌雨的另一只手握住,壓在了頭頂。任憑她如何抵抗,都紋絲不動。

難道真的要重演一次發生過的事了麽?

罷了,反正系統總有機會讓她回來。

簡禾的反抗逐漸微弱,視死如歸地閉上了眼睛。

從反抗到放棄,她所有的動作都被夜闌雨看在了眼裏,登時一陣無語——眼前的少女,由始至終最激烈的反抗動作,也就是那樣,他一只手就能壓制住了。

如果真的是兇魄借身,在感知到了死亡威脅,為了這具來之不易的身體,它必然會用盡全力來反抗。若剛才那幾下掐手踢腿就是她全部的實力……這世界上,哪會有這麽弱的兇魄?

無語之餘,方才那絲懷疑也煙消雲散了——看來,是他想多了。這只傀儡太過特別,他沒有相關的經驗,或許那些嘈雜的聲音、以及她恢覆的速度快,都屬於正常現象。

簡禾淚灑心田地挺屍了片刻,忽然察覺到——夜闌雨是掐住她脖子了,卻沒有下殺手,維持在了一個感知到死亡的威脅、卻又還能呼吸到一點空氣的程度。否則,以他的力氣,她的喉骨早就被捏碎了。

簡禾後背滾下一滴冷汗,悄悄地睜開了眼。眼睛卻被一只手捂住了。指縫之外,淡光微閃,暮色之中,夜闌雨的烏發輕輕飛揚,一股溫暖的靈力通過他的手灌入她的眉心,流淌到她的四肢百骸。

簡禾低咳了幾聲:“……謝謝。”

夜闌雨掃了她一眼。之前的那段時間,他跟這個傀儡一直處於“你追我捉、你鬧我綁、你倒我修”的相處模式,像這樣說話倒是挺新鮮的。

不過,向一個對自己有殺心的人道謝,未免也太可笑了。他嗤笑一聲,道:“你要謝一個想殺你的陌生人?”

簡禾道:“想歸想,你不是沒有殺麽?”

這句話不知哪裏刺到了夜闌雨的耳朵,他冷哼一聲,道:“可笑,因為沒有做到最後一步,之前的事就可以一筆勾銷了?一個身中九十九刀之人,因為致命的第一百刀未被捅下,之前的九十九刀就可以忽略不計了?”

話畢,他又覺得與一個心智記憶未全的傀儡較這些莫名其妙的真的自己,也是啼笑皆非。

“也不僅是這樣。”簡禾撫住心口,道:“雖然你看起來很兇,但不知道為什麽,一碰到你,我就有種很熟悉、很懷念的感覺,總覺得你不會殺我。”

字裏行間,都是在暗示夜闌雨“我不怕你,是因為這殼子是你身體分離出去的”,以打消其疑慮。

話畢,覆在她眼睛上的手忽然被拿開了。簡禾眨了眨眼睛,適應了昏暗的光線後,就聽夜闌雨淡道:“既已有了神智,若不想被我關進地下,就老老實實地待在這裏。”

待在這裏?

簡禾微驚,一軲轆爬了起來。夜闌雨這是準備把她關在這個燈也沒有的空屋子裏?這跟監獄有何區別?能不能不要這麽苦逼!

系統:“劇情提示:宿主,追上去。”

簡禾急急忙忙地踢上了鞋子,可一下地,就在那一瞬,方才籠罩在她頭頂的那陣天旋地轉感竟又沖上了腦門,且比前一次更為劇烈。簡禾踉蹌了一下,一頭撞上了夜闌雨的後背。白衣上開出了朵朵妖嬈的血花。

夜闌雨反應極快,反手接住了她。

“啪嗒”一聲,一滴血珠滴落在了他的靴上。簡禾晃了晃腦袋,擡手一觸,難以置信地發現自己竟然又淌出了鼻血。

簡禾:“……”

系統:“說了這個殼子不穩定了,暫時不能離夜闌雨太遠。這不是又倒了麽?”

簡禾眼前一黑,軟倒在地。

再醒來時,她已經不在剛才的那張白玉床上了,而是身處一個陌生的房間裏。與剛才那個一看就是堆砌雜物的大殿相比,這兒一看就是人住的地方。有床有桌有椅有杯碟茶碗,燈火輝煌,丹爐暗香隱隱,收拾得井井有條。

她被放在了一張綿軟的地毯上,卻感受不到半分寒意的侵襲,只因下面燒著地暖。

總而言之,橫看豎看,都像是從乞丐窩來到了金銀堆。

不用說,有這種待遇的,必定是夜闌雨本人的房間。

事實上,簡禾也沒有猜錯。不知到底是劇本的鍋,還是意識進入了陌生身體的連鎖反應,她現在只要離開夜闌雨十米以上,就會倒黴。要麽就鼻血狂流,要麽就暈倒砸地。

夜闌雨心中厭煩,萬分不願與人共享同一片私密空間。不過,他厭惡麻煩,自然也不會自找麻煩——如果這具傀儡有點閃失,姬二絕無可能善罷甘休。也只能不情不願地把簡禾留著。

時過境遷,簡禾又一次睡在了夜闌雨房間的地板上——當然,是睡在屏風之外。

夜闌雨睡覺時,素來不會發出任何多餘的聲音,只有輕緩的呼吸音,讓人分辨不出他是睡熟了還是在閉目養神。

不過,簡禾知道,他可淺眠得很,任何風吹草動都能察覺。這點跟賀熠非常像,唯一的不同,便是賀熠驚醒時,會不問緣由地殺人。夜闌雨雖然沒有那麽野蠻,但免得討嫌,還是別亂靠近了。

房中燈火通明,照樣沒有熄燈。第一天的晚上,簡禾枕在了自個兒的手臂上,琢磨——她是越來越看不懂系統想讓她做什麽了?不單止主線劇情沒激活、1000點鹹魚值死水一般毫無進展,而且,現在的這個情形,不就等於有條無形的鎖鏈把她跟夜闌雨綁在一起了麽?簡直是災難Bug級的劇情走向……

Bug……對了,說起Bug,【地獄Bug條】這條謎之指標冷不丁地躍入了簡禾腦海。

才第一天,它應該不會有啥變化。簡禾不太抱希望地展開了它,登時訝然。

這是因為,【地獄Bug條】的均等的第四格,竟然已經填上了大概1/10的顏色。而其餘的三格,則還是空白的。

簡禾一頭霧水。

如果說這四格代表的是四位病友,按攻略的順序來看,有了顏色的這一格,應該就是夜闌雨吧?

那麽,這填上的顏色是什麽意思?總不可能是心動數值吧。

才第一天,恐怕沒那麽快能明白其中深意。簡禾默默思索著,不知不覺便睡著了。直到後半夜,她打了個顫,蜷縮在地,凍醒了過來。

山上的半夜是很冷的,單靠地暖而無被褥,實在有點強人所難。

簡禾痛定思痛,一溜煙地爬了起來,可鬼鬼祟祟地走了一圈,房中卻無任何被褥,夜闌雨床上倒是有一張,可她手夠不著。

簡禾:“……”

她躡手躡腳地趴在了屏風外,用指節敲了敲木棱。可惜木質影響,敲擊聲極鈍,夜闌雨朝內側臥,毫無反應。

敲了半天都沒反應,簡禾撕了張宣紙,揉它成了一個紙團,朝裏扔去。

系統:“……”

宣紙根本沒碰到床沿就落地了。簡禾探手,正欲把它撿起。一道淩厲的劍風忽地平地而起,驚魂未定,簡禾的心口已被一把冷硬而發鈍的劍鞘抵住了。

劍未出鞘,鞘身盤滿了發啞的銅銹,微微滲紅,嗡鳴不息。

床帳之中,夜闌雨和衣散發,坐於床上,持劍的手鏗然不動,道:“你鬼鬼祟祟地在做什麽?”

簡禾舉手投降,道:“沒有啊,我就是有點兒冷,想要張被子。”

“……”夜闌雨收劍,似是要發作,但最終忍住了,將身旁的被子扔了出去。

“多謝多謝。”簡禾喜滋滋地接了過去。

今晚不知為何總是噩夢連連,醒來之時,前事仍然歷歷在目,故而醒來之時,夜闌雨的心情極差,正輕輕地揉捏著自己的眉心,就聽到了身後又有一個聲音傳來。

簡禾探頭進來,小聲道:“再給我一個枕頭吧……”

話沒說完,一個枕頭已經擲了過來,夜闌雨一手支在了膝上,冷冷地看著她。

又是這種久違了的、想要把她一腳踹出去的表情——簡禾很有眼色拾起枕頭,把頭一縮,麻溜地滾了。

按原本的時間,無論有沒有要事,姬鉞白每隔三日都會來一趟,雷打不動,十分規律。可簡禾與夜闌雨被迫“綁定”了兩日後,卻一直沒有等到姬鉞白的現身。

是日清早,夜闌雨便動身下了山,自然也要帶上簡禾這只跟屁蟲。

不過,就簡禾個人而言,她還是很願意下山的——自賀熠的任務以後,她的每一次跳躍,都是在不斷地往“過去”走的,已經與這個世界真正的時間點脫節了太久了。她太想知道仙門最近可有發生過什麽大事了。

在山上探不出、也絕不可以流露出探究的心思,唯有趁這個機會,在人多口雜的地方多聽些信息回來。

汾嬰山上鳥蛋都不多一個,料不到山下竟是一座頗為熱鬧的小城。才剛進城,就有許多驚艷的目光黏在了簡禾的身上。

小地方的人大多沒見過世面,看到美麗又貴氣的人就挪不開視線,遑論簡禾現在的外貌,是一等一覆制了坐了“玉柝第一美人”之位多年的喬邇。不過,饒是有人想要搭訕,卻無一不會被她身旁那位周身帶煞的公子所懾,訕訕地空出了一條路來。

也是這趟下山,簡禾才發現,原來夜闌雨與她目的也差不多,一者是來采購,二者就是來親自打聽消息的。

他那些數不清的馬仔,多被他使喚去搬食材等重物上山。而貼身的衣物,或是畫符要用的紙筆硯臺之類的東西,則都是他親自去挑選的。

畢竟,傀儡這種為殺生而誕生的陰寒兇物,充沛的陽氣可能會刺激到它們。若非為了大開殺戒,最好還是別大規模下山。

而更重要的原因是,雖然終日圈地自萌、躲在山上搗鼓自己的私藏,可夜闌雨說到底,也還是個活人。長年累月與一堆假人為伍,再愛安靜的人都受不了。時不時下山,正好能哢擦掉“在沈默中變態”的苗頭。

看到夜闌雨一臉平靜地站在了花花綠綠的裁縫鋪裏,掌櫃的兩個還流著鼻涕的小孩則躲在了柱子後,既好奇又兩股戰戰地看著他,簡禾就覺得有點好笑。

要是他們知道,眼前這位就是那個傳說中三頭六臂、青面獠牙、要把他們抓回去生吃的惡鬼夜闌雨,恐怕會嚇得直接尿褲子吧?

買完了衣服,夜闌雨自然不會用自己的尊手提著,輕輕打了個眼色,就有個埋伏在暗處的小傀儡提著山包似的東西,顛顛地往山上走。貨物之巨大與其身形之瘦小形成鮮明對比,簡直像是螞蟻扛著花生在走路。

簡禾:“……”

總覺得酷炫的“傀儡術”也可以改名叫“保姆術”呢。

……話說,當年還在夜闌雨手下混時,她不就曾經被當成是保姆使喚麽?

自古以來,集三教九流、五花八門的小道消息於一體之地,無外乎就是酒樓、茶館,或是風月場所。汾嬰山巔有積雪經年不化,只在盛夏時融化作涓涓細流淌到山腳,捊一口生飲,已是甘甜不已。置入茶葉,倒入銅壺,懸於紅泥火爐,待茶香四溢時,陪著茶點入口,則更是人間至味。所以,在這座與山同名的小城上,茶館林立,幾乎每走幾十米就有一家。

汾嬰規模最大的一家茶館就在前方,旗子甩動著。夜闌雨卻視而不見,在橋頭轉了個彎。簡禾奇怪道:“怎麽走這個方向,你不是要找茶館麽?”

夜闌雨道:“我要去個地方。”

“哦。”簡禾自覺跟上:“去哪裏啊。”

“茅房。”

“……”

……

簡禾覺得,連人家上廁所也要跟著,就有點變態了。

前方,幾間民舍的空地上,幾個穿著布衣的小孩兒蹲在地上,撿了根樹枝在沙地上畫畫。簡禾沒事幹,便湊上前去,蹲了下來,黃沙上,被樹枝橫七豎八地畫出好幾個奇形怪狀的“人”。

那幾個小孩兒感覺到有人靠近,回頭一看,紛紛被她的容貌驚得小嘴微張。

簡禾笑道:“你們在做什麽?”

幾個小孩面面相覷,一個年紀稍大的、不怕生的男孩脆生生道:“我們在比賽,看誰畫得比較好。”

簡禾伸手撚起了一點沙子,指著一個四足著地的圖案,嗤嗤笑道:“這是魔獸?”

一個小孩兒正在換牙,門牙漏風道:“才不是呢,這是那個大魔頭,夜……蘭玉!”

簡禾:“……”

她認認真真地打量了一下那幅四不像一樣的圖,再想想夜闌雨本尊,實在是覺得,這張圖畫得有點委屈他了。

幾個小孩還在兀自爭論——

“是夜闌雨啦。”

“有什麽區別嘛,反正你們知道我說的是誰。”

“他的名字好怪,好多筆畫。”

有孩子掰著手指數數,數到最後自己也糊塗了:“有多少筆畫來著,一、二、三……”

“反正就是難寫,長得也難看。”

“等等。”簡禾哥倆好地摟住了兩個小孩兒的肩,哭笑不得道:“你們見過夜闌雨本人嗎,怎麽知道他就長這樣了?”

幾個孩子齊齊搖頭:“沒見過啊。”

缺牙的小孩危言聳聽道:“沒見過才好呢,見到他的人都被他吃啦。”

簡禾道:“他有什麽厲害之處?”

“有有有。我聽說,他有五頭十臂,眼睛還會發出綠光,滿嘴尖牙,滿臉皺紋,滿頭白發,一口就能吃掉一個嬰兒。”

簡禾連連點頭。

時間才過去多久,夜闌雨就在“三頭六臂”的基礎上多長了兩個頭四只手了?這真的不是章魚麽?

“我娘還說,他喜歡趴在我們的屋頂上,哪家小孩子不睡覺,他就會召喚他的手下,把小孩子都抓走,抓回去煉不老仙丹!”

“這就不對啦。”簡禾搖了搖食指,煞有介事道:“你們剛才不是說他滿臉皺紋滿頭白發麽,要是煉了不老仙丹,他應該容顏不老啊,怎麽會有皺紋和白發呢?”

“這!這……”

“你們聽得不全,我教你們畫點更厲害的。”簡禾撿起了樹枝。

夜闌雨出來時,看到的恰好就是這一幕。

簡禾蹲在了地上,在沙地上畫著什麽,一圈小孩蹲在旁邊,眼睛放光,好像小兵跟隨著崇拜的司令,還不時發出“哇——”、“好厲害!”、“他真的會飛嗎?”之類的聲音。

玩上癮了,簡禾笑得前俯後仰,不自覺地,就又搭住了兩個小孩兒的肩膀,先是在肩上有節奏地輕拍幾下,隨即擡手,由下至上地揉了揉小孩兒的耳朵與頭發。

夜闌雨僵立在原地,猶疑而難以置信。

兩下短、一下長的拍肩,順著肩膀朝下一揉,然後親昵地揉他的耳垂與發旋。

這套曾在他童年時,往他身上招呼過無數次的……非常熟悉的動作軌跡,讓眼前的這個陌生的背影,與他記憶深處的人重合到了一處,連軌跡也一模一樣。

人或許能短暫地偽裝成他人。但有時候,一些本人都沒留意的私人習慣,或是小動作,卻會在不經意間出賣自己。

簡禾還在那嘻嘻笑,肩膀卻驟然一緊,被人用力從地上拉了起來。回過頭,她對上了一雙血紅色的眼睛。

簡禾:“……”

完蛋了,她身後的沙地上,還遺留著她敗壞夜闌雨形象的罪證,轉眼就被正主抓個正著了。

幾個小孩兒都懵了,簡禾心裏七上八下的,可她很快發現,從逮住她開始,夜闌雨的視線,都沒有從她身上移開過,死死地盯著她,好似要盯出一朵花來,手勁在緩緩加大。

難道他還沒看到地上的畫?

那他怎麽這副苦大仇深的模樣?

簡禾朝後探出一腳,悄聲掃平沙地。狗膽包天地毀滅罪證後,她才有恃無恐地揚揚眉,道:“怎麽了你,抓得我那麽緊?”

此話一出,夜闌雨緩緩地閉了閉眼睛,松開了手。

不可能的。

姬鉞白的結發之妻喬邇,比他年少六歲,並在十五歲時香消玉殞。

而小禾是在他八歲半那年開始出現在他生命中的。那個時候,喬邇早已出生在世上。一個魂魄,又怎麽可能同時出現在兩個地方?

不過,小禾中間確實消失了好幾年。據她所說,還曾失去過記憶……

但這也是不可能的。世上怎會有魂魄能在兩具身體中來回跳動?若是這樣,喬邇早該在第一次離魂時就死去了!

如今,眼前的這具傀儡的身體裏所裝載的,正是失去記憶的喬邇之魂。而屬於他的小禾的精魄,早就在十年前被夜家之狗打碎了。

夜闌雨睜目,眸子中飛快地掠過一抹沈黯的痛色,與濃得化不開的恨意。

他真是瘋了,怎能草率至此,看到一兩個相似的動作,就心神大震、險些誤認了她人?

簡禾彎腰,把幾個流鼻涕的小孩子都催回家後,回過頭,忍不住倒退了小半步,道:“你到底怎麽了,臉色這麽難看?”

夜闌雨置若罔聞,一步步地朝著茶館的方向走去。簡禾只得跟上,心道——既然他不肯說,或許看看進度條能有幫助。

把面板一點開,簡禾就意外地發現——【地獄Bug條】的第四格的進度,漲到了4/10。

簡禾:“……”

不是,這到底是什麽意思,漲得那麽快,她有種很不妙的預感啊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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